一次次满怀希望与随之而来的失落中
发布日期:2025/7/2 0:26:24 访问次数:3441
寒冬如刀,冷风呼啸割脸,母亲决绝的话语裹挟着刺骨寒意,字字如冰锥扎入心口:“你是个包袱,我拖不动了。”母亲的身影在惨白路灯下,终被浓重夜色吞没,留下小陈默呆立原地,冻得瑟瑟发抖。他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袖管,在风里无助地打着旋儿,似一根被遗弃的枯枝。
从此,福利院成了陈默唯一的栖身之地。十年光阴,在一次次满怀希望与随之而来的失落中,仿佛院中那棵梧桐树上的叶子般,飘落又萌生,再飘落,再萌生。陈默如同被命运之手反复掂量又搁置一旁的物品,被许多领养家庭以各种缘由退回来。他渐渐习惯了静默,习惯了在墙角默默数着窗外梧桐树飘落的叶子,数着数着,心便悄悄沉入幽静的深潭,仿佛所有喧嚣与热闹都与他无关。
十四岁那年,又一对衣着考究、面容和善的夫妇来到院里,他们看着陈默,眼神中流淌出柔软的爱意。当院长林妈妈满怀期待地推着陈默上前时,那妇人却轻柔地抚过陈默空荡的左袖管,惋惜地低声对丈夫道:“唉,这孩子……可惜了这残缺,总归是难以养活顺遂吧?”这叹息声如细针,悄无声息扎进陈默早已结痂的心底。他猛然抬起头,眼中蓄满了泪水,却如磐石般坚毅,他挺直身体,清晰而有力地说道:“林妈妈,我想留下来,在厨房帮忙。”声音不大,却似一道闪电,划破了屋内沉寂已久的空气。院长林妈妈呆住了,那对夫妇也愕然无言。陈默的目光越过惊诧的人们,望向窗外——梧桐的枝桠在风中无声摇曳,仿佛在呼应他内心那无人知晓的决断。
厨房的炉火虽暖,现实却冷硬如铁。陈默第一次尝试削土豆,残缺的左臂难以稳住土豆,锋利的刀刃在他右手上划出道道血痕,土豆也滚落一地。厨房里静悄悄的,只有土豆滚落的声音和他压抑的喘息声在回荡。他固执地弯腰拾起,再削,再掉……整整一个下午,案板边堆满了七个削得坑坑洼洼、面目全非的土豆残骸。伤口渗出的血珠混着土豆的泥污,沾满了案板,像无声的控诉与挑战。陈默咬紧牙关,倔强地再次拿起土豆,固执地一遍遍重复着动作,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土豆,而是自己沉甸甸的、不肯屈服的命运。
此后的日子,陈默成了厨房里最早迎接晨曦、最晚告别星斗的人。他摸索出独特的节奏:下颌用力抵住土豆,残缺的左臂残端与右手巧妙配合,执拗地驾驭着那把倔强的刀。起初,刀锋仍会滑脱,左臂残端被刀柄磨得红肿破皮,钻心的疼痛蔓延全身。夜深人静时,他独自对着冷月练习,窗外偶尔飘来孩子们熟睡中的呓语,更衬得他的执着带着几分孤勇。随着时光流转,院中梧桐树再度悄然披上金衣,又悄然褪去繁华,陈默的土豆削得日渐光滑圆润,最后竟能稳定自如地削出薄如蝉翼、连绵不断的完美土豆皮。当梧桐树第四次将金黄的叶片铺满小院时,陈默已能神奇地在土豆上雕琢出活灵活现的小兔子了。昔日笨拙的残臂,如今竟成了他支撑世界、雕琢奇迹的支点——原来伤口深处,也能开出如此倔强的花。
福利院简陋的厨房,渐渐飘溢出别样甜蜜的芬芳。陈默用灵巧的双手,将面粉、糖霜与暖意调和成各式精巧点心。孩子们清澈的眼眸里,映照出小兔子、小花朵形状的点心,欢呼声如清澈溪流般在食堂里流淌。一个稚嫩的声音好奇地问:“默默哥,你的手……”陈默笑了,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脸上,他轻轻捏起一小团柔软的面团:“你看,它多特别,是老天爷悄悄给我的礼物,让我捏出更多好东西呀!”他声音温和,却自有一股坚韧的力量缓缓流淌出来。倚在门边的林妈妈,望着这暖意融融的一幕,悄然抬手,抹去了眼角闪烁的晶莹——那一刻,她仿佛看见少年用自身骨血烧制的砖石,已倔强地垒出了属于自己的殿堂。
当命运的寒风骤然吹灭暖灯,有人自此沉沦,有人却将自己淬炼成一盏孤灯。陈默那只曾被视作残缺的左臂,最终却稳稳托起了他整个坚韧的人生。生命里那些看似无法承受的缺口,恰是光顽强涌入的地方,我们以血泪为针,以不屈为线,在命运的破绽处绣出繁花——原来真正的强者,是于深渊之侧,用自己每一寸筋骨,亲手锻造阶梯,踏碎荆棘,最终登上那无人可予的光明之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