登山俱乐部招募队员的启事
发布日期:2025/7/6 12:11:29 访问次数:3356
我瘫痪般缩在潮湿逼仄的房间里,窗外是淅沥的雨声,屋内则弥漫着无望的气息。我费力地刮着胡子,每一次抬起手臂都像在拉动沉重的铁链。镜中的自己,脸孔苍白,眼神浑浊如蒙尘的玻璃,而视线下移,右腿膝盖以下被冰冷光滑的金属义肢取代,连接处的皮肤宛如断枝枯木——这具身体,仿佛沉船残骸般寂静搁浅在礁石之上,只剩大海的呜咽在耳边回响。曾经那个在海洋上搏击风浪的帆船手,如今被命运狠狠抛掷岸边,连身体也碎裂不堪。
“海洋之心”登山俱乐部招募队员的启事却意外地撞进我的视线,像一小簇骤然迸裂的火星,点燃了沉寂已久的灰烬。那幅海报上雪峰如凝固的巨浪耸入云霄,如此陌生却又熟悉得让人心颤——海天尽头,不也常有这样壮阔的波澜凝固于视野之中吗?我踉跄起身,指尖轻轻拂过桌角父亲送我的登山扣,那冰凉的触感忽然沿着指尖刺入心底,仿佛海底深埋的锚链被一股巨力猛然拽动。一个念头破土而出:我要去攀那凝固的巨浪。
训练场上的日子,如同日日踩在刀锋上行走。每次跌倒,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,金属义肢与地面撞击发出刺耳的悲鸣。我咬紧牙关,汗水混着泪水砸进泥土,挣扎着撑起身体,一遍遍重新站起。那截冰冷的金属仿佛永远学不会温柔,每一次摩擦都带出皮肉上新鲜的灼痛与斑斑血痕。握拐杖的手掌也磨破结痂,再磨破,最终手掌裹满了厚厚的茧子,像一副生硬的手套。即使如此,我依然拖着沉重的身体,在训练场中执拗地重复着单调动作,从黎明到日暮,整整三十次日升月落之后,我终于在模拟岩壁上攀爬得越来越高,那久违的、被风托举的感觉重新掠过耳际,仿佛重新立在了颠簸的船头之上。
终于,我踏上了真正的山峦。山风凛冽如刀,一路向上,山石嶙峋陡峭,每一步都像踏在摇晃的桅杆之上,脚下万丈深渊张着幽暗巨口。攀登半途,天色骤暗如墨倾倒,狂风裹挟着冰雹,如无数冷硬石砾般狠狠砸向头盔,发出沉闷如鼓点的声响。我身体紧贴冰冷岩壁,脚下湿滑难立,恐惧犹如冰冷潮水汹涌袭来,几乎要将我吞没。我闭上眼,母亲温柔的话语忽然在耳边响起:“孩子,山会记住所有勇敢的人。”我咬紧牙关,冰雹砸在脸上的痛楚变得清晰起来,我艰难地摸索着,将登山扣牢牢扣入岩壁,每一次动作都无比艰难却又无比坚定——岩石的冰凉触感如警钟,唤醒了骨子里属于海洋的倔强:风浪中桅杆未曾折过,这山峰,又怎能将我击垮?
当最后一步奋力向上,山顶坚实平坦的土地终于接纳了我伤痕累累的身体。东方天际,云层撕裂处,熔金般的晨光喷薄而出,映照着连绵群山起伏的脊背,仿佛大海凝固的波涛终于奔涌到了脚下。我解下那枚磨得发亮的父亲所赠登山扣,轻轻放在峰顶的岩石上,任朝晖为它镀上一层无声的勋章。山风呼啸着穿过我的胸膛,那声音像极了记忆深处汹涌澎湃的涛声——原来山与海,皆是大地苍茫的呼吸,而攀登者与弄潮儿,血脉里奔流的都是同一种不肯屈服的滚烫。
下撤途中,迎面遇见了整装待发的年轻登山者,他仰望着险峻的山路,脸上写满向往与忐忑。我停下脚步,指了指山顶那块被朝阳吻亮的岩石:“上面,有我留给你的东西。”他疑惑地向上望去,又看了看我空荡荡的裤管,眼睛忽然亮了,用力朝我点了点头。擦肩而过的瞬间,我听见身后传来他铿锵有力的脚步声,正坚实地叩击着山径。我继续向下走去,步履却愈发轻快起来。
此时,天已大亮,万物被镀上金边。我回望身后,山峦依旧沉默耸峙,却仿佛在我心中悄然矮了几分——原来真正的峰顶并非脚下的高度,而是我们心中那座曾被恐惧与残缺筑起的巨障轰然瓦解。当身体如桅杆般挺立,当精神似海潮般不息,每一次咬紧牙关的攀援,都是灵魂在险峻命运里刻下的、永不磨灭的等高线:那山再高,终将被血肉之躯一步步丈量过去。
山高万仞,亦始于足下;人若攀援,心自越千峰——所谓登顶,不过是足印穿透了云层,证明你曾以灵魂的高度,俯看过深渊。